第七章 鬼道
小叶手中是只身长近尺的大蛾子，颜色灰白黯淡，双翅翅尾却有着一对鲜艳至极的血色大斑点。此时大蛾犹不断挣扎，双翅乱扑，红斑闪动，如一对厉鬼血瞳。
小叶将这蛾子翻了过来，指着它头部给他看。这大蛾口器长约六寸，粗如笔管，映着火焰竟还反光。孙小轩伸手摸了一摸，只觉硬似钢铁，不禁啧舌。
小叶道：“你说幺蛾子怎么也会长这么大？”
孙小轩细细想了一想，道：“我曾听长辈们讲过，这种蛾子喜食血液、骨髓与脑浆，名称鬼瞳吸血蛾。你说隙里的那干尸，以及当年老猎人康叔的徒弟，极有可能便是栽在了这东西手……嘴里。”他原想说“栽在手里”，一想这蛾子没有手，只好改成“嘴里”，顿了一顿又道：“这种蛾子据说生长漠北，咱们淮南怎么会有？”
小叶把这只蛾子掐死了摔到一旁，走至溪畔洗着身上蛾翅细鳞，道：“都道飞蛾扑火，这东西趋光，拿火把不仅赶不开，还会引来一大团扑将下来。虽说比起那巨蝠弱是弱得多了，但那么大一团可不是招架得了的。”
孙小轩灵光一闪道：“那么咱们不拿火把，它们不就不扑了？”
小叶“哈”一声笑得差点栽进溪里：“你这问题让我想起来，晋惠帝那个晕菜说，百姓既然没有菜吃，怎么不喝肉粥？”
孙小轩挠了挠头，只有抓瞎。小叶道：“你觉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。无论是巨蝠还是吸血蛾，在石隙里凶悍无比，然而为什么咱们到了石隙之外，它却绝不追赶半步？难道这区区几根草藤真能拦得了它？”
孙小轩咦了一声，道：“对啊。那是为什么？”
小叶摇头道：“不清楚。为什么这石隙的出入口，都有厚厚一层藤蔓垂蔽？按说这是一线天，上面草木无可生长，藤蔓应当比旁处稀得多才对。”
他在那里边洗边说，孙小轩已是走至石隙入口，扯出了一根长藤细看。这只是根普通草藤，并没有什么异样，不过他凑得近了，却嗅到了隐隐一阵药香。
他认得这种草藤在俗称“九九环”，在淮南一带的山野之中很常见，并不是什么草药。在不是草药的草藤上嗅出药香，这不能不说是件值得注意的事情。于是他又拉过其它几根品种不同的草藤凑近鼻端。
这几根草藤上有着同样的药味。孙小轩大步走去巨蝠藏匿的石隙之前，扯起藤蔓闻嗅。
这几株长蔓上亦有药香。
小叶看他行动怪异，忙起身问道：“怎么？”
孙小轩道：“这些藤蔓上都有药味……这种药味有些熟悉，让我想一想。”他闭上眼睛，沉吟了片刻，道：“三年前，我随着爹爹剖检过一个苗疆猎手的尸体，那个人身上带着个小罐子，其中盛着的药粉就是这种味道。”
那边小叶呼地跳了起来，拍手叫道：“好！”
孙小轩倒是被他吓了一跳，问道：“怎么？”
小叶道：“这种药有驱兽的作用。因此，巨蝠与吸血蛾才不会靠近藤蔓，更何谈追出石隙；而猎人随身带它，也正是为了防身。”
孙小轩听他如此一讲，此刻已然明白，一时亦是甚为开心，道：“这么说来，只要咱们将这些有药的藤蔓带在身上，就可以安全穿过石隙。”
小叶施展轻功，如壁虎游壁般几下窜到了石壁顶部，向下道：“我割一些藤蔓，你在下面接着。”
在山壁之下当然也能割到藤蔓，不过割出的长度自是远远不若石壁之顶，需得割下更多。若是使得山壁底部垂着石隙的草蔓有了稀薄豁口，让巨蝠与吸血蛾飞出，那恐怕便要为祸一方了。
他手中这柄沉黑的短剑极为锋利，草藤虽韧，却也触之即断，只少顷便割下了十余条，感觉够了，便沙沙地抽了上去，团成一团抛下。
孙小轩接住了草藤抖开。此时小叶也自山壁上溜了下来，二人将草藤细细缠绕在身上，重点护住要害，乍眼观之如两个草人相似。两个人看着对方那副尊容，相视笑了一笑。这些草藤的叶子搔得身上痒痒地很不舒服，不过总比被吸血蛾的口器捅上几管子好受多了。
小叶道：“我先进去试一下效果如何。”
孙小轩点头嗯了一声。小叶侧身钻入石隙。他这次进去之后，亦是传出扑翅之声，不过比之先前要小上许多。孙小轩在外问道：“怎样？”
小叶道：“很不错，可以进来。”
孙小轩拨开藤蔓，钩钩缠缠地钻进去。他缠了一身草藤之后块头显得大了许多，钻入之后在背后留下了一个不小的豁口，忙又回身拉住藤蔓掩上了，以免吸血蛾从石隙中窜出为害。
小叶就在他身前五六步处等着。这石隙中鬼瞳吸血蛾大多是趴伏在高高石壁之上，因为其色与石壁甚近，黑暗之中看不清形体，只翅尾那血色鳞斑竟是散出荧光，如无数厉鬼之眼在高高壁之上向下俯视。此般景致甚为瘆人，好在这回这些蛾子都很老实，有不少栖处较低，甚至在二人靠近之时，皆忙不迭地飞往高处逃开了。
小叶边走边道：“有没有发现地上很干净？”
孙小轩向地上瞥一眼，发现有很多形状很相似的细小泥团，心想这必定是蛾子的粪便了，记起之前在满是巨蝠的石隙里不慎跌倒啃了满嘴蝠屎，一时恶心得不行，皱眉道：“哪里干净了？”
小叶道：“这地上几乎没有蛾子的尸体，就如咱们在之前那个石隙里没有见到蝙蝠的尸体一样。且我风刚才在石壁之上割断藤蔓的时候，发现这石隙的上方蒙着一层细细的钢丝网。”
孙小轩惊道：“你是说，巨蝙蝠与这些吸血蛾也同那白蟒一样，是为人有意圈养在这里的？”
小叶道：“而且，那个人并非圈住了便就此不管，他还会频繁过来清理。据说很多动物都不喜欢与同类的尸体生活在一起。”
这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已将这条石隙走尽，出口果然亦是有藤蔓遮掩，拨开钻出，只见眼前横着一条宽约两丈的山道。这条山道杂草很少，且有着明显人力修茸之迹，较宽而平坦，估之能容马车通过。夜下长道蜿蜒，极目所致，难见此路修自何方、通向何处。
孙小轩道：“村里老人们说，这是一条通向黄泉的鬼道。”他指了指道旁低矮的车前草，道：“这些草很稀。这里虽然从未有人走过，却也没被杂草遮没，有着常常行经的痕迹。这只有一种解释。”
小叶道：“什么？”
孙小轩道：“阴兵。这是设给阴兵走的道路，是以阴气重，生气薄，草木难以生长。”
小叶呵地一声笑了，道：“对于你这种解释，我只有一种评价。”
孙小轩问：“什么评价？”
小叶道：“傻透了。”
孙小轩不由一愣。
小叶一面向前走着一面说道：“假定有那么一群人，要借这条山道来做什么秘密事情，却发现你们白沟子村的后山竟有通向这条秘道的小路，于是圈养巨蝠、吸血蛾与白蟒，甚至放出闹鬼传言，使得村民不敢或者无法穿过小路来到这里，也便不会妨碍他们的秘事。是不是也是一种解释？”
孙小轩点头，承认他这个推断很有道理。
小叶又道：“这里的草很稀，石隙里也很干净，可见那些人行事很频繁。再者，蝙蝠、蛾子、蟒蛇，都是夜间活动的东西，就连鬼故事也是夜间更有效。所以……”
孙小轩走快几步赶上了他，接口道：“你是说，咱们赶夜路，很有可能会碰上他们。”
小叶道：“必须小心。能养着那么多怪物，绝不简单。”
孙小轩道：“也绝不是好人。”
小叶点点头。二人不再多话，默默向前走去。约行了一顿饭时分，隐约看见前方山道蜿蜒转折之处亮起了一点黄色微光。亮光处距离很远，又恰恰穿过了一片小林，树丛遮映之下，更是不能看明那里到底是什么。小叶一拉孙小轩，二人疾抽身至这山道旁侧一块大石之后隐蔽。孙小轩低声问：“那会是什么东西？”
小叶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似乎像点灯光，不能清楚判断。”
他们在这里躲了片刻，远方那点黄色微光丝无变化，亦未听到任何旁他动静。孙小轩暗想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窝着，捅捅小叶道：“怎么办？”
小叶低声道：“小心一点，靠近些看看。”
他在先离开了两人藏身的这块大石。因为此处并无高大些的林木可用以遮掩，故不敢再度贸然走在山道中央，只溜着路沿儿放矮身子隐在草丛之中慢慢向前。如此艰难行了俄顷，趴伏在一堆矮石之后窥望，可以看出那亮着的是一盏白封长灯笼。灯笼之畔，影影绰绰地立着几个人形。而那一处的小林子里，有着几个黑色大块的物事，形状很是规整，绝非山石。初时难以判断这到底是什么，片刻之后听闻一声马嘶，方知那多半是几辆马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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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邪隐公子